飛機就要起飛了，胡湘湘抱著早已熟睡的念親靠在窗邊，窗外是那片她即將離開的熟悉土地。

其實，她舍不得……

她舍不得離開永遠沈睡在這片土地的親人們，舍不得離開他們共同生活過的地方。

可父親的身體每況愈下，需要舒適安逸的生活環境安心調養。當下，國內動蕩，局勢不明朗，而顧清明和大姐在抗戰期間也早已看得透徹，對黨國、亦是對蔣某人，徹底失望，無意繼續留下。

尤記得全家決定移民的當夜，胡湘湘和顧清明回到房間，她問他：“清明，我們什麽時候走？”

顧清明抱著念親，寬大的手掌扣在兒子光溜溜肉乎乎的腦袋瓜上，格外溫暖。他扭頭看她，一眼便望進她的情緒裏，不答反問，他說：“湘湘，你是不是舍不得？”

是的，他懂她。

胡湘湘不說話，只是看著顧清明和他懷裏的念親，他們是她最親的親人，她也只有他們了……

顧清明坐到胡湘湘身旁去，目光溫和地看著她，說：“湘湘，原來的我，一意孤行，單單憑著一股熱情和執拗離開父親去打仗。那時候，我一心只想著：我要打仗，我不怕死，我要抗日，是誰也攔不住的。直到那一年，我遇到你，遇到姐夫，那之前，我一直覺得，是先有國，才有家。”

顧清明突然停下來不說話了，幾秒鐘後，他微微地笑了。

原來是念親均勻的呼吸聲響在了耳畔——念親他睡熟了。

顧清明給胡湘湘投過去一個眼神，胡湘湘會意，忙去把念親的小床整理一下，然後從顧清明的懷裏接過兒子，安穩地放在裏面。

顧清明兩臂撐在小床邊上，看著兒子乖巧的睡顏，一臉難以掩飾的溫柔慈愛：“這小子！睡得真香！還流口水。”他用指拇抹了抹兒子微微張開的嘟嘟嘴，笑道：“我說我脖子裏怎麽是濕的，原來是他幹的好事！”

胡湘湘已經拿了帕子去給他擦。顧清明伸手過去，按在胡湘湘的手上，他背對著胡湘湘，拉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，胡湘湘另一只手順勢從後面摟住顧清明。

她揪住帕子在他的肩膀處揚起來，唇畔漾出兩個好看的梨渦，笑問他：“還記得這個麽？你表白那天給我的，我可一直都留著吶。”

顧清明側過臉去，也笑，笑得得意，道：“當然，就是你擤鼻涕的那條嘛。”

胡湘湘推顧清明，嗔道：“討厭！”記那麽清楚幹嘛！

顧清明覆又拽住胡湘湘的手，說：“那天，是姐夫把我硬塞進你屋子裏去的。說起來，那時候他還真是一直不死心地撮合我們呢。”

說起薛君山，胡湘湘又心酸又難過：“清明，我想我姐夫了……”

現在想起姐夫還在的時候，才驀然發現，不論是他貌似較了真地去揍她和小滿，還是一臉狠勁兒地斥罵他們倆，其實，那都是出於疼愛。

顧清明斂起笑意，把胡湘湘摟進懷抱裏，道：“姐夫，他是條真正的漢子。我還記得，在陣地裏，他質問過我——怎麽就不能又救國又顧家呢？湘湘，戰爭結束了，而現在，對於我來說，你們就是我的家，沒有什麽比你們更重要的了。國內政局動蕩，一切都是未知數，我是個軍人，要保家衛國，打跑鬼子，我義不容辭，可現在處處危機四伏，到處都在說，鬼子打跑了，中國人要打中國人了，那我還留在這裏做什麽？我現在只想我們一家平平安安的。湘湘，你要知道，我們離開這裏，不是離開他們，他們永遠在我們的心裏。不論什麽時候，你的平安和幸福才是他們最大的牽掛。”

胡湘湘眼裏含著淚水在顧清明的懷裏輕輕點頭，她看著酣睡的念親，他還這麽小，以後他也需要一個更好的成長環境。到美國去，一家人平平穩穩地過生活，也許是目前最好的打算了。

“我們回長沙吧，先給奶奶他們掃完墓後再走。”顧清明安撫地親了親胡湘湘的發心。

她擡頭，沖他露出一個讓他放心的笑容，仍舊是輕輕地點頭。

再見啊，我的故鄉，再見了，我的親人，再見了，我最最親愛的小滿……

在我的心裏，我們血脈相連，我們從來不曾分離……

……

“湘湘。”顧清明把胡湘湘從沈思裏喚醒，她轉頭看到他正坐在她的旁邊。

“傻丫頭，我們還會回來的。”顧清明望住她的眼睛，他看得出她的心事。

“嗯，我知道。父親那邊已經安頓好了？”登機後父親突然身體不適，由大姐陪著換到了有專護的艙位，索性並無大礙。

顧清明點點頭，道：“有大姐照顧，放心。湘湘，來，念親給我抱。怎麽樣，這小子又重了好多吧？胳膊酸不酸？”顧清明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兒子。

“還好，其實能抱著的時候我想多抱抱他。”胡湘湘微笑著靠在顧清明的肩膀上。

“嗯？”顧清明眉毛習慣性地糾結在一塊兒，有點兒不解。

“清明，你又要當爸爸了……”胡湘湘舒服地閉上雙眼，如是說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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